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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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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8 章

聞嶼擇的老家在隔壁臺縣。

他的爺爺曾是臺縣縣委副書記, 在當地算是有錢有權,一大家子偏安一隅,安穩自足。

一直到小兒子聞招十九歲那年中專畢業。

老爺子為了避嫌,托關系給他在隔壁寧縣找了個小公務員的閑職。

聞招雖然學歷不高, 但一張嘴能說會道, 辦事利落妥帖。

官場向來不缺會來事兒的人。偏偏聞招有背景,還長了一張過於出眾的臉。

一副好的面孔在哪個行業都吃香。

聞招很快嶄露頭角, 二十多歲就做到了副科級。

曾有人預測, 聞招不出三十就能成為整個省最年輕的縣長。

然而聞招的野心不止於此。

他在官場如魚得水, 但政府官員做事條條框框太多,施不開拳腳。

從不了政就從商。

聞招腦子極其聰明,眼光獨到, 又有政府高位指點。

他趕在寧縣土改建設的前一年,一邊貸款一邊問父親借錢,傾其所有投資石材生意。

命運對聞招是眷顧的。

第一次投資就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。

也是同一年,聞嶼擇的母親謝敏佳大學剛畢業,隨省政府派遣的考察隊來寧縣視察土改建設成果。

一次慶功會上,兩人相遇, 相識。

謝敏佳生於書香世家, 名校畢業, 獨立又聰慧。

而聞招風華正茂,一副清雋出挑的好皮囊, 又是縣裏傑出的青年代表。

條件沒得挑, 池中金鱗不過如此。

在聞招的激烈追求下, 謝敏佳不顧父母反對, 毅然決定留在寧縣發展。

一個青年才俊,一個年輕氣質女大學生。

雖然沒有父母的祝福, 謝敏佳認定眼前人。

聞招手上有地。為了迎娶謝敏佳,花了一大筆錢建造一棟氣派而豪華的洋房。

接著,寧縣舉辦一場空前浩大的婚禮,宴請賓客三天三夜。

眾人都嘆,小縣城生出一條龍,又引來一只鳳。最後有情人終成眷屬,成就一段美滿佳話。

結婚沒多久,謝敏佳就懷孕了。懷胎十月剩下一個漂亮的小男孩,一家人生活富足喜樂,人人羨慕。

按理說,故事就應該在這裏收尾。

然而聞招鋒芒太盛,又不知道收斂,在官在商都惹人眼紅。

人性最大的惡莫過於恨你有,笑你無,嫌你窮,怕你富。

早年結交過的那些朋友,有巴結他的,也有嫉恨他的。

就在聞嶼擇十一歲那年,聞招被人帶著上道,第一次接觸毒品。

這東西,有了一次就有無數次。

聞招骨子裏的不安分,被一口一口的白色粉末激發出來。

聞招有錢,光是鋪面都有一整條街那麽多。

閑錢大把,揮霍無度。

原本意氣風發的青年,迅速墮落成醉生夢死的癮君子。

謝敏佳很快發現了這件事,夫妻倆大吵一架。聞招不想落得妻離子散t的下場,賭咒發誓,一定會戒掉毒癮。

謝敏佳顧念情分,給了他兩個月時間。

一開始,聞招確實在努力截斷。

但沒有強大的意志,這玩意兒就別想斷根。

聞招跟中了蠱一樣地忍不住惦記著那滋味,戒斷不到半年,聞招覆吸了。

家裏的錢如流水一樣敗出去,甚至有一次在他自己場子裏被抓到聚眾吸毒。

警察將人帶走,本來是要判刑的。

那時候寧縣法制沒那麽健全。聞家有人脈,花了一大筆錢疏通關系最後放了出來。

經過這次,謝敏佳已經對他不抱希望。

偏不巧,這事傳到了謝敏佳父親耳朵裏。

老人當初就不看好這門婚事,現在對聞招更是深惡痛絕。

謝敏佳當年是想過把聞嶼擇帶走的。

可他偏偏張了一張跟聞招極其相似的臉。

謝敏佳父親堅持不肯接納這個外孫。

她只要還跟聞家有牽連,這輩子就不可能過上安穩日子。

......

謝敏佳的獨斷和自私在這時候顯露出來。

她愛聞嶼擇是真的,更愛自己也是真的。

但聞招被粉末荼毒,已經成了一只披著人皮殘喘茍活的驅蟲。

她若執迷,心軟,說不定一輩子就跟著搭進去了。

兩者之間,謝敏佳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那條路。

聞嶼擇十二歲那年。父母離婚,母親走得毅然決然。

奶奶本想把聞嶼擇帶回臺縣,可他大伯堅決不同意。

他爺爺是縣委副書記,一家子都是挺直脊梁骨,在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。

聞老爺子身份敏感,政治立場由不得他顧念親情。

他的臉面丟盡,只當沒有這個畜生兒子。

而聞嶼擇大伯恨不得把聞招從族譜上踢出去,更沒可能接納他兒子了。

昔日繁華不覆從前。

偌大的洋房只剩下父子兩人。

聞招一天天醉生夢死,就沒清醒過。

聞嶼擇正直叛逆期,對這個世界失望透頂。

同齡的孩子還依偎在父母身邊,稚氣未脫。而他的天地早已傾覆,唯一一個留在身邊的,是個活得跟鬼一樣的毒蟲。

這個世界再沒有一個人為他而活。

他也不再為任何人而活。

沒多久,聞嶼擇認識了葉暉。抽煙喝酒打架逃課,開始渾渾噩噩過日子,墮落起來一套一套的。

從那時起,少年沒入無人問津的黑暗,瞳孔再無光彩。

他就像那棟三層樓高的漂亮房子。

繁華其外,內裏早就坍圮崩壞,徒留一副虛浮的空殼。

......

熱可可已經涼了。

楚璃握著杯子的手有些發抖,難受得說不出話。

事情不是她設想的塵埃落定的悲傷,而是鮮血淋漓的痛苦。

她難以想象,聞嶼擇那麽小的年紀,是怎樣穿過風暴,獨自一人走到今天這一步。

楚璃沈默良久,問:“你媽媽,走了之後沒再找過你嗎?”

“找我又能怎麽。”

聞嶼擇低頭,點燃第三支煙,“一句不痛不癢的關心有什麽用。”

楚璃抿唇。

若不是親耳聽到,她很難想象世上會有這樣冷血自私的母親。

“然後呢?”

聞嶼擇垂眼,呼出一口煙。

“我一開始不知道聞招在搞什麽名堂,以為大不了就是酗酒賭博玩女人。直到一次踢球崴了腳,提前回家。一進大廳就看見聞招拴了根皮帶在胳膊上,手裏握著針筒。他旁邊坐著個女的,也在弄這個。”

楚璃眼睛顫個不停。

這種事光是聽到都讓人呼吸發緊。

好半晌,她找回自己的聲音:

“還有一個女的?”

聞嶼擇抖落煙灰,目光始終垂著。

“就是陳小沁他媽,陳韻。”

“陳韻租了聞招一家鋪面開理發店,聞招看她單親拖著個女兒,挺不容易,一年到頭會少收一點租金。”

聞嶼擇舔唇,指尖煙灰又續了一大截。

“有一次她帶著女兒上門感謝,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陳小沁。”

楚璃捧起奶茶喝一口,繼續聽他說。

“怎麽說呢,陳韻給人印象老實勤快,很溫柔,對女兒愛護有加,有一種平凡人的普通和美好。”

聞嶼擇語調平靜,聲音低而沈:“後來我媽離開寧縣,陳韻來的時間逐漸變多,偶爾還會做做飯一類。”

楚璃緊著手心,忍不住問:“她和你爸爸...是什麽關系?”

“我不知道,陳小沁沒告訴我。”

“後來呢?”

聞嶼擇稍微擡起眼皮,盯著遠處路燈下的一圈光暈。

“後來陳韻吸毒過量而死,房子賣了還欠一屁股債,而陳小沁本來在念高中,成績一直不錯,最後不得不輟學打工。”

楚璃吞咽一下,眼裏湧出熱意。

這一切對她來說都太陌生,太殘酷。

也太悲哀了。

“我媽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筆錢,我幫她把債還了。”

說到這,聞嶼擇吸了一口煙,火光猩紅明滅:“陳韻這輩子最倒黴的,就是搭上聞招。”

“至於陳小沁...賀濤老勸我不必對她愧疚,她媽的事跟我沒半點關系。其實說實話,我對陳小沁也沒多愧疚,我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一個被世界拋棄的自己的影子,所以後來有機會就幫幫她。”

……

空氣沈默,又沈重。

這樣的故事太過慘烈,光是聽一遍都覺得精疲力竭,卻無能為力。

涼風吹散眼裏的熱意,楚璃不知道該說什麽。這件事不是一句話,一個動作就可以安慰的。

但是她一定要說點什麽。

她不想看他難過。

“聞嶼擇。”

聞嶼擇掀起眼皮,瞳孔又黑又亮。

“我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,也不太會安慰人。”

楚璃嗓音微啞,認認真真看著他:“但你相信我,你和他們的自私腐敗沒有一點關系。”

她的瞳眸倒影著夜色微光,仿佛在說一件極其鄭重的事:

“你是一個很好的人。”

你應該有更遠的山和海。

你可以活得閃閃發光。

你的優良品質是自己的。

不是任何人給予的,也不是誰能隨便奪走的。

夜色深沈,光禿禿的樹枝在頭頂晃動。

聞嶼擇向後靠著座椅,凜凜看她。

其實那些陳舊的傷疤早就潰爛結痂。

他一個人墮入黑夜,走過風暴,早就對此無知無覺。

他不需要安慰。

他需要的是別的。

“大小姐,嘴巴確實有點笨吶。”

楚璃眨了下眼:“怎麽了。”

聞嶼擇大剌剌靠在椅子上,盯她半晌,把話憋回去。

“沒怎麽。”

他淡聲說,“冷不冷,送你回去。”

楚璃彎唇,眼睛像含著光一樣。

“嗯,我們回家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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